壹個
拉開窗簾，月亮幾乎打在她的臉上。
不是不速之客，而是老朋友，當然沒必要客氣。把房間裏的燈關了，請進來，壹大堆光散了壹床。
半倚在床上，壹動不動，洗著月光浴。畢竟是在泰山頂上，離月亮近了1500多米。感覺月光比平地上更濃更黏。從頭到腳，從外到內，直奔“清身心”。本想給隔壁床的朋友壹把，可惜都散了壹半。
所以我出去賞月了。
第壹個乍暖還寒的季節，外面風很大。酒店前的獵旗是今晚唯壹的噪音。山腳下，泰安城燈火輝煌。與月亮相比，那些燈光沙沙作響，柔和而無精打采。想想也是。此時，路上的汽車還在狂奔，車輛的尾氣，化工廠的廢氣，建築工地的灰塵還在噴湧，城市還沈浸在壹個巨大的汙染池中。那些燈是不是很容易清新脫俗，汙泥不沾？他們就更不用說了，城裏的月亮不是經常看起來有病嗎？其實生病的不是月亮，而是人類自己。
回頭看看“神奇酒店”的招牌，好名字。神仙住的地方——神仙真的知道怎麽找地方，要麽在山頂，要麽在天上。於是我想，如果城市被汙染了，人們可以逃到農村；當農村受到汙染時，人們可以逃到山裏去；有壹天，山被汙染了，人逃不到月亮上去了吧？
月亮無言，沈默中有壹種博大和壯闊。月光從太陽峰流下，勾勒出主樓的飛檐，並為其鍍上壹層銀邊；月光灑在泰山的山峰上，山谷的黑暗部分變成了汪洋大海，清澈如水的山脊上升為島嶼。我也知道，月光流淌在世界的每壹個角落，為失意的人撫平創傷，為沈睡的人守護安寧，為覺悟的人提供啟迪。
月亮應該很老了。見過佛、孔子和很多我崇拜的名人的月亮，壹定很老了，但每晚出來的時候，總是那麽清爽，壹點也不滄桑。
佛陀在月亮下頓悟了。喬達摩悉達多，印度阿育王王子，29歲出宮，修行六年。他吃樹葉和草根，穿從垃圾堆裏撿的破衣爛衫，睡在埋屍體的墳墓裏或荊棘床上，四肢瘦弱，像幹枯的蘆葦桿。直到那時，他才意識到禁欲主義對修道是完全無益的。他放棄了禁欲主義，放棄了極其嚴格的禁食，恢復了正常的飲食。他逐漸恢復了健康，體力也增強了。但是他的五個同伴對他失望，離開了他。35歲的喬達摩獨自來到加耶尼仁禪河邊的壹處僻靜之處，盤腿坐在壹棵菩提樹下。他從晚上六點打坐到第二天早上六點，他獲得了四種智慧，無上菩提，成為了壹條充滿財富和智慧的佛道。
那壹夜的月光壹定清澈如水。
大詩人王維對月下禪的理解。他的《鳥鳴溪》太美了:“人閑桂花落，夜靜山空。月出驚山鳥，聲入春溪。”蘇東坡的作品裏有很多月亮。月下有寂寞:“缺月時人靜。”。誰看見妳壹個人？孤獨寂寞。"月下有思:"人有喜怒哀樂，月有陰晴圓缺。這件事是古老而困難的。“但願人長久，千裏好風光。”月下有頓悟:“客知夫水月乎？”逝者如斯，但他從未去過；充滿虛者如是，死者不退潮不流。蓋必從其自身變化看之，天地不能為壹時；如果從它不變的角度來看，那麽壹切對我來說都是無窮無盡的。妳羨慕什麽？而天地之間，萬物自有其主。如果不是我的，就是壹毛錢。然而，江上的清風，山中的明月，耳朵聽得見，眼睛看得見。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那是造物主無盡的藏身之處，我和我的兒子在正確的地方。“晚上和朋友張懷民逛承天寺是在壹個月夜:“走在中庭。月光下滿院碧水，清澈如碧水，水中水藻，荇菜，原來是竹柏的影子。哪個夜晚沒有月光？哪個地方沒有竹子和柏樹？但很少有閑人像我的耳朵。“我選擇了壹個月夜和我的兒子蘇邁壹起探索石鐘山的神秘。東坡為什麽這麽愛月亮？我覺得壹個重要的原因是，明月會讓人安靜純潔。沈默是壹種深刻的語言，“清空世界，使人群安靜”。沈默不是死沈默，不是死線。寂靜中有無盡的生機，廣闊的啟迪，真實的占有。
然後我就想起了佛的故事，想起了那句著名的“對花微笑”。有壹次，大梵天王請佛祖釋迦牟尼在靈九山上演講。大梵天王帶領眾人獻上壹朵金佛花，隆重行禮後，眾人退下。佛祖接了壹朵金燦燦的佛花，壹片祥和，卻沒有說壹句話。大家都沒明白他的意思，面面相覷。只有摩訶卡亞輕輕壹笑。佛陀隨即宣布:“我有照亮宇宙的秘心法，包括壹切深奧的佛法，滅生死，超越輪回。我能革除壹切假象，修成正果，美不勝收。”我不寫文字，我用心交流，我不在教會之外講故事。現在我傳給大乘。說著，將所用金袈裟、缽盂賜與葉佳。"。為什麽會有這樣的結果？佛教書籍中通常的解釋是，佛陀所宣揚的，其實是壹種極其平和、寧靜、無憂無慮、妙不可言的心境。這種心境純凈不腐，淡泊豁達，不貪不淫，無拘無束，無形無束，超脫壹切。是“無相”“涅槃”的最高境界，只能感受和理解，無法用語言表達。葉佳笑了，因為他意識到了這種狀態，所以佛陀把衣缽遞給了他。
沈默是壹種深刻的語言，有時它比所有的語言都好幾千倍。也就是此刻，站在泰山之巔，月色流瀉，萬籟俱寂。我和朋友們在海拔1，500m，敞開心扉，啜飲清冷的月光。我們相對沈默，卻很有默契。我們真的覺得自己是獨立的，有羽毛的，不朽的。
回到北京，才知道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大，離地球很近，所以叫“超級月亮”。
二
沈默不是沈默，有時候聲音只是沈默的補充。這就是“蟬讓森林更安靜，Tonamiyama更安靜”的意思。
我壹直固執地認為，世界上最美的音樂是鳥鳴。所以每次出差，我都起得很早，聽樹林裏的鳥鳴。當年去江西三清山，住在山裏，那揮之不去的雲霧在房間裏我們身邊穿梭，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成了神仙。夜晚，皎潔的月光將許多山丘勾勒成雕像，有的是打坐的和尚，有的是打坐的老人，茫茫的寂靜壹下子將我淹沒。那天晚上，我枕著月光睡著了，睡得很香。第二天早上，是鳥兒溫柔的歌聲喚醒了我的耳朵。我高興得像打了壹針強心劑，穿好衣服，拿著相機沖出了房間。
三清山的鳥不怕人。我盡量靠近他們，讓造型更真實，聲音記錄更清晰。慢慢地，我聽到了什麽。這裏有獨唱，優美的聲音如草上的露珠般明亮，讓人聽了就陶醉。有二重唱，這裏有烏鴉，有回應，像呼喚朋友，像愛。有合唱，壹大群鳥在壹起嘰嘰喳喳，好像在進行家庭聚會，或者圍繞某個話題進行激烈的辯論。我沒有公冶長的本事，也聽不懂鳥語，但我覺得這樣比較好。我可以自如地詮釋鳥語，翻譯成我心目中最美的音樂。如果妳真的懂鳥語，萬壹哪只鳥調皮，說了什麽不雅的話，也不會汙染我的耳朵和這片綠色的山林。
三清山有很多鳥，它們的叫聲此起彼伏，但妳並不覺得吵，因為鳥兒唱完之後，會有壹段很長的寂靜供妳享受。就像在演唱會裏，往往是余音繞梁，讓人回味無窮。走在森林裏，我在想，如果沒有這甜美的鳥鳴，這片山林會是多麽的死氣沈沈，多麽的可怕；如果鳥鳴聲淹沒了林中的寂靜，就變成了噪音，同樣令人討厭。這後壹種擔心其實是多余的，因為生活在城市的喧囂中，我們哪怕聽到壹聲鳥鳴都是相當奢侈的，所以自然界的鳥鳴即使嘈雜，也依然是壹場難得的聽覺盛宴。
除了鳥鳴，還有丁咚的山泉聲，林濤的嘯聲，壹片樹葉落下的聲音，莊稼拔節的聲音，老牛舌頭裹住嫩草從容吞咽的聲音...自然界的這些聲音，不過是上帝為人類準備的壹塊抹布，用來時不時擦拭妳塵封的心靈；再比如禪機，讓妳領略到寂靜的浩瀚，在寂靜中完成對宇宙、自然、人生的理解。
寂靜是壹種深刻的語言，天籟比寂靜更深刻，是壹種更深更廣的禪機。
三
寂靜常常會引起人們的宗教思維和出世思維，這並不奇怪，因為人們的世俗生活是如此嘈雜，屬於他們的寂靜時刻是如此短暫，所以當寂靜來臨時，他們當然渴望超脫和出世。
但這並不是說缺少默默入世的情懷。相反，有時候沈默是壹種深深的憂慮。這裏我想說的是中國人的父子關系。很多年前聽日本民謠《北國的春天》，裏面唱著“哥哥像老父親，壹對沈默寡言的人；妳有閑著沒事操心賣酒偶爾喝幾杯的時候嗎？”我的肝在顫抖——這不就是中國大部分農村的父子關系嗎？
我在城市二十多年了，性格比以前開朗多了，但每次回農村老家，坐在父親對面，還是找不到話題。
“工作忙嗎？”
還不錯。
“妳最近出差了嗎？”
“沒有”或者:“我去了廣州，待了四五天。”
然後是長時間的沈默。我特別想告訴爸爸，北京的交通有多擁堵，那裏的空氣有多差，我有多想家。我特別想告訴他我出差的時候看到了什麽美麗的風景，遇到了什麽奇怪的事情，但是看到父親又黑又瘦的臉，我把這些話咽了回去。我覺得這些生活離他太遠了。告訴他會打亂他內心的平衡。
父親的臉色確實黑了很多。聽姐姐說，因為我和哥哥不在身邊，父親很無聊，就約了兩三個老朋友每天去河邊釣魚。父親患有動脈血栓，久坐不動釣魚顯然是不健康的，但我不能阻止他，因為我知道父親不是在釣魚，而是孤獨。我特別想說“妳怎麽不搬到城裏住幾天？”但我什麽也說不出來，因為之前我已經給他發了n次邀請，他都以各種借口拒絕了，所以時間長了我也懶得開口。
當孩子們長大回到家鄉，父親前所未有的笑容，領著他的寶貝孫女在村子裏轉了壹圈，壹會兒給她買瓶飲料，壹會兒給她買些糖果。我倆都松了壹口氣——終於不用相對沈默了。
其實我爸爸有很多話想對我說。
出差的時候，我順道去了幾天。我睡在舅舅的炕上——舅舅因為身體殘疾，壹輩子單身。按照政策，他可以搬到鎮上的敬老院，享受五保，但我父親擔心生活太寂寞，拒絕和我叔叔單獨生活。就這樣，舅舅壹直和我們家和睦相處——這種情況在我們村乃至周邊都是絕無僅有的。更多的家庭是兄弟分家，還有的因為土地，房子等等過著自己的生活。因為從小就和舅舅睡在壹個炕上，所以和舅舅的交流遠比和父親的交流自然。那天晚上，我和叔叔聊了很多。從村裏張三的病，到李四家的黃牛，舅舅都迫不及待地把這半年來村裏的大事小事都告訴了我。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爸爸說，妳們倆昨晚真的聊了。我兩點鐘起床時，聽見妳還在說話。
聽得出來我爸有點吃醋。
在家的最後壹個晚上，吃完晚飯，爸爸出去拜訪了，我因為連日的過度勞累，早早就睡了。當我父親回家時，我已經睡著了。後來聽舅舅說，那天晚上，父親回來了，想找我談談。他推門進了我們房間，發現我睡得很熟，就沒讓舅舅開燈。他壹個人坐在我身邊，靜靜地看了我很久。叔叔說妳爸爸的目光在妳臉上停了很久，擔心妳平時用腦太多，營養跟不上；我更擔心妳壹個人在外面，受了委屈無處申訴。
聽完舅舅的匯報，我淚流滿面。
我知道中國大部分父親的愛是那麽的深沈，壓抑，甚至扭曲。每次看西方電影，總是羨慕人家直接在父子之間說“爸爸，我愛妳”“孩子，我也愛妳”。看到別人家的孩子可以叫“查理”或者“約翰”而不是“爸爸”，這也讓我尊重他們的平等關系。
然而，我和父親之間的愛是無聲的，它深深地埋藏在我們的心裏。隨著年齡的增長，越來越覺得有些愛是需要及時表達的。雖然我不會說“爸爸，我愛妳”，但我想讓爸爸知道，我渴望和他交流，我願意和他交流。我們可以是無話不談的哥們，可以是平等交流的父子。
父親，雖然我們壹年只見兩三次面，壹周只通壹次電話，但我對您的關心與日俱增，現在已經成了壹本沈重的賬本，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妳感覺到了嗎？
沈默是壹種深刻的語言，是的；但我想告訴更多的朋友:讓愛不僅僅在沈默中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