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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媜的散文《母親》

黃昏時分,西邊的天空有點晚霞的味道,黑暗像是破洞的蠶繭在撕咬剩下的光,尖牙斷頸的天空噴湧出黑血的顏色,幹燥的夏天總有壹股魚腥味。

廣闊的相思林像是涼風季節湧動的烏雲,中間是壹條石板路,四周無人。這個時候,蟬兒突然在傍晚響起,成千上萬的像寡婦壹樣悲傷,突然結束,仿佛世間的各種悲劇都有了盡頭,如我們所願。

木魚和小青帶隊,近200人互不相識,普通的布衣從漁村、鄉鎮或城市聚集到這裏。他們是父親,男人的兒子大多是白發蒼蒼的母親。他們在梵音的指引下,虔誠地誦念,三步跪下,念身意四則告白。有的用普通話,有的用閩南語,有的人看壹遍就如癡如醉。路上的碎石像刀片,幾處窪地還積著雨水,洋槐叢林已經被黑暗占領,仿佛有成千上萬的野鬼在枝頭蕩來蕩去,嘲諷多情的晚蟬,嘲笑這群匍匐的人。

前方兩裏,山腰上有壹座簡陋的小廟,廟後有壹股泉水在巖石縫隙中流淌。據雲,在此苦練二十余年的老僧,臨死前加持了這活泉。願它源源不斷地澆灌著身患惡疾的人們,願壹泓清泉撫慰著沐浴在火中的人們。當她重返月球時,壹襲黑色長袍藏在相思林小徑中。妳有沒有回頭看看山腳下的燈光?蟬悲,心遇世,傷其所傷。那壹夜,是不是這樣,風不動,星不動,月不動?

兩裏仿佛兩千裏那麽長,他在身旁莊嚴而威嚴。在黑暗中很難辨認沙礫蔓延的方向,這讓她幾次心煩意亂。她雙手交叉跪下。我突然聽到她主動在最後的告白上加了女兒的名字。聽起來像是替她懺悔,又像是壹個無力治愈女兒疾病的普通母親,自覺向天認罪!她挽著袖子擦了擦眼淚,繼續雙手交叉著說,三步壹跪拜,小心翼翼地抑制著抽泣,生怕打擾了別人的祈禱。她壹生中最怕船和車。在四個小時的車程中,她嘔吐了兩次。此時的她,臉色蒼白,形容枯槁,身體還在微微顫抖。我平靜地問她,妳休息壹下好嗎?她撅起嘴唇,使勁搖了搖頭。她繼續雙手交叉念誦觀音,跪拜,含淚念著“我今天後悔壹切”。白發遮住凹陷的眼睛,像壹泓活泉。

要不是愛情無法治愈妳心愛的、白發蒼蒼的老母親,何苦下跪!

可是,我只是在傍晚聽著蟬的悲歌,我沒有什麽可要求的,因為沒有什麽可要求的。獨自走出隊伍,坐在壹塊路過的石頭上。微風開始落下相思花,三五朵,撫著背對山的人的背影,落在我的頭上。從我腳下經過,這支跪拜的隊伍莊嚴而卑微,蟬鳴和誦經聲讓我渾身發冷,仿佛置身於無盡的雪地,看著壹滴黑色的血液流淌。又有幾朵洋槐花落了。

我的眼睛是應該追尋天上的星星和月亮,還是應該向她下跪?瘦弱的身材有壹種令人生畏的毅力,這是血肉之軀所不能及的。現在不敢正視,也無法再靠近。她不需要我的支持,她已經把自己練得像壹把閃著寒光的劍。然後,落下的洋槐花,就當是有人從黑色的天空落下,擦著劍的眼淚!

我甚至無法想象壹個女人什麽時候開始擁有這樣的力量。它似乎吸收了星辰的陽剛和星月的柔美,提取風暴,竊取雷電;在體內壹年壹年的積累能量,最後萌發出壹片沃土。圓圓的青山裏蘊藏著豐富的蜂蜜和牛奶,寬闊的河邊平原上建起了壹座溫暖的宮殿,等待著奇跡的出現。既然她儲存了能量,她就必須遵循能量來源的大秩序,成為它運行的分支之壹。她內心的沃土不屬於任何人,不屬於自己。她已經是太陽升起月亮落下的壹部分,秋霜冬雪的壹部分,潮汐的壹部分。她可以選擇永遠屏蔽沃野,讓能量逐漸衰竭,最後變得貧瘠;或者止步於欲望的短暫快感,拒絕接受欲望背後大令的指揮——讓她自投羅網開始沃野。選擇封鎖和拒絕,就相當於獨自反抗大秩序的支配。她將無法從同性和異性族群中獲得有效的力量來直接支持沈重的抵抗。她註定是壹個單槍匹馬的兵,直到她找到壹個可以改造她懷孕任務的東西,慢慢垂下手,安頓好自己的生活。

然而,壹旦有了愛,蝴蝶般的愛就在她心裏不停地展開翅膀。即使她躲在荒草裏仰望星空,也能感受到耀眼的星星向她拉過來,邀請她壹起完成壯麗的銀河。即使她把耳朵藏在海洋裏,也被大浪趕回沙岸,要她種陸地故事,讓海洋永遠有理由發出聲音。

蝴蝶的本能是吮吸花蜜,女人的愛情也有壹種本能:收集壹切美好的東西引誘自己進入想象,從自己的記憶中煮繭,竊取別人經歷的片段,將想象孕育成更豐富的想象,編織出壹張張華立的密網。情人的詞匯與其說是對她想象力的支撐,不如說是壹種呼應——千變萬化的宏大秩序在暗示她。現在,她記得自己是太陽、月亮、星星、山崩和潮汐的壹部分。想象把她引向幸福的巔峰,接近完美,遠超現實世界所能實踐的。她帶著不可思議的溫柔飛回,希望成為永恒的壹部分;她撫摸著自己的身體,仿佛看到了整個宇宙的縮影。他提前看到,完美的秩序正在運作著內心的沃野:上漲的河水形成了新的主人保護河流,保衛宮殿,無數非凡的蝴蝶翩翩起舞,裝點著絢爛的天空,甘甜的蜜乳準備從山頂奔流而下...她決定開始沃野,完全無視另壹個令人不寒而栗的聲音問:

“妳願意走那條充滿世界上最痛苦的路嗎?”

“妳願意折斷羽毛,戴上鐐銬,壹輩子做奴隸嗎?”

“妳願意獨立承擔所有的艱辛,做壹個沒有資格絕望的人嗎?”

“妳願意犧牲自己的生命去養活壹個可能拋棄妳的人嗎?”

“我願意!”

“我願意!”

“我想當媽媽!”她答應了。

然後,把妳手中的相思花,當做來自遙遠夜空的慰藉,未知星子的賜予!柔軟的花朵摩擦後散發出淡淡的清香,沒有悲傷的氣息和嘆息。安慰只是安慰本身,就像人的眼淚最後只是眼淚,並不指責誰,也不後悔什麽。各種承諾都是燒路,承諾者也不是不知道,想看。壹個因為承諾做母親而陷入火海的女人,壹定會看到芒草下被蚊蠅盤繞的銅櫃,上面是上帝的象征:“妳做出了做母親的第壹選擇。現在,我給妳第二個選擇,也是最後壹個選擇;裏面有被遺忘的水果和壹杯血酒。喝了之後可以學會更多的背叛。纏繞在妳身上的壹切辛酸都將被消除,妳將重獲從未受孕的處女之身。”

她會打開嗎?我問星星,她會打開嗎?是的,我想打開它。

很多年前,當我還是壹個懵懂的中學生住在親戚家的時候,中介的老板帶了壹個南方的女人來應聘女傭。30歲左右,像壹根細細的竹筍,背著壹個布袋和壹個裝滿白蘭因洗衣粉的塑料袋。我對她的第壹印象不好。她太拘謹了,好像害怕什麽,表情僵硬。她留了下來,很順利地走進了廚房——出於壹種本能,她可以在沒有指引的情況下,在壹個陌生的家庭裏找到掃帚、洗衣粉、菜刀案板的位置。不知道她的來歷,也缺乏提問的興趣。我只是強迫自己接受壹張不會笑的臉會陪我睡覺。然而第二天,我開始發現她的註意力都集中在那個黑色的轉盤手機上,把青豆撕碎扔進籃子裏。黃昏即將來臨,壹個饑餓的時刻。我跟她說可以用電話,她害羞的搖了搖頭,繼續折豆。然後,在隔壁房間,我聽到了撥號的聲音,許多數字,轉得很長,像絞肉機,但我沒有聽到聲音;沈默的時候不像沒人接,她掛了。廚房裏傳來鍋鏟的聲音。

深夜,也許是淩晨,我起床去上廁所,發現屏風對面的床是空的。我害怕用手腳在黑暗中搜索,有壹種刺探感。終於,我從門半掩著的兒童房裏瞥見了她的背影。三歲六歲的堂弟睡在壹張雙人床上,白天像所有淘氣的男孩壹樣,晚上睡得很香;她坐在椅子上低聲抽泣,肩膀因為壓抑而顫抖。她沒有註意到我藏在門後。她輕輕地撫摸著孩子的腳,生怕吵醒他。我從未在黑暗中從遠處窺視壹個陌生女人的內心。可能我媽晚上也用同樣的手勢摸我,但是從來不讓我知道。當她順著表姐的腳吻他的腳時,我的心仿佛被匕首刺穿,壹滴超越經歷和年齡的淚水在我眼中打轉,突然意識到自己的真實身份不是女仆而是母親,壹個拋下孩子離家出走的母親!無聲的電話只是為了聽聽孩子的聲音。

“雖然妳給了我第二次選擇的機會,但我還是選擇了做世界之母。面對宇宙不朽的秩序,我的身心都是祭壇上的祭祀儀式,我忠於自己的第壹選擇。比如壹個戰士以聖戰為榮,無論這個世界怎麽看都會把我當土奴,嘲笑我是傻女人。啊!上帝,請收回妳的鋼櫃,為了我的孩子!”

第三天,她辭職了。

群星寂靜無聲。朝拜者不見了,遠處仍傳來梵音,敲擊著夜空和更遠處更廣闊的夜空。山好像在用梵文念叨,眼前的石子路被月光柔化,看起來像壹條無限延伸的白絲。我靜靜地坐著,眼睛朝下,也能看到絲綢上到處都是使徒的足跡,用我的嘴和我的心,用所有人的尊嚴。如果絲綢直立,腳印上會有血;如果是火芯,就會有氣泡。涼涼的晚風,我好懦弱的逃離人群,妳願意為我吹滅她身上的火嗎?

從她守寡的那天起,她就從來沒有當過逃兵。為妳的選擇而戰,就像肖驍沂河畔的荊軻。啊!路過的風,妳吹袁野,路過小鎮,意識到男人社會女人是沈默的群體,寡婦是二等公民,賬單多於是非。她有鋼鐵般的意誌,並不溫柔善良。妳要相信蝴蝶和坦克可以在壹個女人身上共存。然而,我們應該如何理解命運?災難把她錘煉成了人生戰場上的高手,或者說她有著非常柔軟的天賦,註定要繼續承擔災難。她心愛的女兒在豆蔻年華染上了壹場惡疾,從此外表變得年輕漂亮,精神上卻像野獸壹樣。是的,傾聽之風,童話裏美女的愛讓野獸打破詛咒,回歸人形,但什麽樣的愛能讓美女把藏在她身體裏,命令她咬衣服,尖叫,吐大家臉上的野獸拉出來呢?如果過去那個美麗溫柔的女人還有壹絲清明,她會跪下來求世人給她死,而野獸則捂著嘴說:“我要長命百歲!”“歌唱的風,悲劇來自兩難;老母親用自己的饑餓滿足了女兒的饑渴,壹天三次洗澡換衣,餵得她強而有力,於是她尖叫得更厲害,吐得更盛,越來越像鐵棒壹樣打母親的胳膊。妳可能會嚎叫,為什麽不讓她把食物吃完?人們可能在生死之戰中虐待戰俘,把別人的生命當野草和螞蟻。這就是戰爭的罪惡,迫使人們成為惡靈的俘虜。然而,人們卻由衷地向往著不變的* * *身體和諧,不忍心在盛宴的餐桌上聽到乞丐們餓著肚子的哭喊,不忍心輕飄飄地從凍僵的屍體旁走過。世界之所以有味道,是因為在這個各種苦難匯聚的道場裏,人們把別人的苦難當成自己的苦難,別人的苦難也是自己苦難的壹部分。更何況,母親,自從壹開始答應做世界之母,她的生命就遵守了生生不息的法則,只有不斷地孕育、給予、供養生命,才失去了打破生命、扼殺生命的能力。無論她的孩子是畸形智障,被潑上的人視為瘟疫,還是被道教界拋棄,她依然會忠實於無盡的母性精神,讓生命之光在孩子身上修行。啊!當她透過紗窗洗衣服,看到櫥窗裏的女兒壹如既往的美麗,忍不住停下手中的活,打開門,進屋想抱抱她,卻被打得像野獸壹樣。妳願意透露擁抱會不會在十年二十年後實現嗎?那時候,她年過中年的女兒會緊緊抱著瘦骨嶙峋的媽媽說:

外面,玉蘭樹和夜來香手牽手散發著清香,看著風。妳壹定要看到夜深人靜,體內的野獸漸漸打瞌睡,美女清醒的時間很短,就讓媽媽抱著她睡。妳聽到那個蒼老的聲音問:“妳還記得小時候我教妳的那首童謠嗎?妳會和媽媽壹起唱歌嗎?”蝴蝶,蝴蝶很漂亮,蝴蝶,蝴蝶很漂亮...

啊,漂泊的風,妳終於可以理解,在寂靜的夜裏等待壹只蝴蝶飛回來。這是她所有的安慰。如果有壹天,她在生命的盡頭用最後的力氣把女兒帶走,妳願意在他們的墳前吹草,不聲討她是壹個已經回到工作崗位的母親嗎?妳願意邀請無數只色彩斑斕的蝴蝶來裝點壹對母女的歌嗎?當甜蜜的午夜,他們又唱起了這首童謠。

梵文無聲,人靜,該吹燈睡覺了。想必此時,大家都聚集在泉邊,為佛泉祈福。蟬,天地間的禪師,同情永恒的空虛;半夜聽蟬鳴,快樂也放下,悲傷也放下。

那年盛夏,午後蟬鳴嘈雜,湧進滿是藥的家庭休息室。有的人搬出去很快,意味著同時有人從重癥監護室被送進了普通病房;有人搬進來,說明對門有人剛被送進重癥監護室。這六坪酒廊就像壹面鏡子,清楚地看到人與人之間的聯系。這對夫婦占了兩條長凳。早上剛到的時候,我六十多歲的外省老公拿著牙刷邊走邊刷,我五十多歲的本省勞累過度的老婆在疊被子。在堆放著隨身物品和東西的茶幾上,她叫丈夫把被子放在櫃子上,他壹邊走壹邊刷,就像所有聲音很大、服從妻子的老兵壹樣。他們看起來像房客。毫無疑問,躺在重癥監護室的壹定是孩子。

這是壹個無法理解的矛盾。父母可以為孩子打壹場長期的抗戰。反之,孩子很少能做到。無意中知道是我兒子。等公用電話的時候,她像往常壹樣淡定地告訴對方買套西裝,報了全寸。如果西裝店沒有,殯儀館應該有。馬上去買,準備做。她的卷發飛揚,衣服皺得像梅幹,穿著拖鞋走進休息室,仿佛要去做飯的媽媽喊煤氣來行軍壹桶煤氣。

臨近中午,壹件白襯衫和壹套黑西裝到了。她抖掉襯衫,似乎不滿意。她戴上老花鏡拆開袖子和腰線,縫好。母親最了解兒子的身材,最後壹套衣服要得體,以免被嘲諷為冥府無人疼,讓母親丟臉。講座中,我瞥見茶幾上有壹尊小觀音像。她咬掉線,穿上新線,說:“不能說他不孝,去了陰間就要挨打。”他才19歲,又沒生病拖累我們。他今天不想死。我們為什麽要道歉?如果我們是他的父母,說他不孝,那他就要挨打,不孝的兒子也要挨打。妳知道嗎!"

中午,窗外忽冷忽熱,玻璃上霧氣蒙蒙;虔誠的蟬兒,在妳對死亡詛咒的吟誦中,我仿佛看到19歲的人搖搖晃晃地走進來,扶著墻問:“媽媽,衣服準備好了嗎?”

壹定有壹個我們可以停靠的甜蜜的地方;讓負重軛的人卸下沈重的軛,有壹個秘密的治療所有邪惡的疾病。我們不需要在消防站求雨。我們不需要在雪夜旅行,乞求太陽給我們壹點溫暖。在那裏,母親不用壹個人受罪,孩子已經被大家托管了。

微風吹動黑暗,黑夜翻過壹頁。是黎明還是更深的黑暗?她從石板路的另壹邊走來,像壹個背著戰戟的夜間戰士,又像壹只逆風飛行的蝴蝶。

她手心裏只有最後壹朵洋槐花,她把它放進了口袋。

日子總會過去的,作為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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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愛恨之言1

    親愛的老師和同學們:

    大家好!

    我是505班的朱。今天,我站在臺上,作為學生代表發言。面對老師同學的目光,我不禁有些緊張,但同時,我也很榮幸。那是因為我今天要講的信息是關於我對“獻愛心”活動的看法。

    我從小就被家人慣壞了。不管我想要什麽,只要我爸媽能滿足我,他們就想盡辦法滿足我。小學的時候,我走進學校。這壹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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