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詞》文學本面世，編劇鄭重細說幕後故事 （轉載）
電視連續劇《大明宮詞》播出後，引起很大爭議。贊揚者，把它奉為中國的《哈姆雷特》；貶損者，將其視為“編劇的獨角戲”。無疑，人們對這部戲的分歧多因其語言表達方式，而後才至其思想內涵。最近《大明宮詞》文學本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筆者采訪了作者鄭重。
問：有媒體評價《大明宮詞》時，提到它的大段獨白總愛聯想到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沙翁的戲劇對妳是否有很大影響？
鄭：應該說有影響，但不大。其實，當時出現在我和王要（另壹位作者）手邊最頻繁的參考書是《唐璜》。每天睡覺前，我們都要大聲朗讀壹段，雖然讀得很少，就兩頁。
問：為什麽是《唐璜》？
鄭：它是壹種對狀態的培養。誇飾、夢幻的感覺是最早就和李少紅導演定的基調。所以壹開始在尋找講述故事的口吻時想到了《唐璜》。於是，每天睡前高聲朗誦兩頁《唐璜》成了必做的功課。目的很簡單，就是為了培養講話的氣質和文字表述的野心。《唐璜》是很典型的誇飾作品，很抒情，也比較單純。我覺得無論是描述人還是事還是景物，壹定要有感情，要真誠，感情熾烈。
問：但中國人並不習慣於這種表達方式。中國人可能更習慣於寓濃情於平凡中的表達。
鄭：這就是壹個個人審美認同上的差異。我認為那種表達不過癮。有人閱讀有快感，有人說話有快感。這是壹個審美上的差異，沒有優劣之分。有壹些非常好的作品是寓非常濃的感情於平凡之中，而有的人就喜歡把它說出來，把精力放在怎麽說好，怎麽說得更可信，怎麽更圓滿地把妳的溢美之情表達出來。恰恰我就比較喜歡誇誇其談。
問：關於《大明宮詞》，爭論的壹個焦點是中國人能不能這麽說話，妳怎麽看？
鄭：妳可以不這麽說話，但妳應該有這個寬容力允許別人這麽說話。其實，社會的趨勢決定妳的審美。如果妳是壹個有點創意的人，能不能換種方式說話？這樣說話可能造成非議，但從誌趣上，小小的文字野心上的別具壹格還是應該允許的吧？我不是說這種樣式就是文藝的樣式，這是不可能的。那我就犯了和批評我的人同樣的錯誤。
問：也就是說妳並不想立壹個“範兒”？
鄭：對，某種意義上講是。但這種表達絕對不是壹個方向，而且這種表達壹旦成為趨勢，成為主流的表述方式時，它也就失去魅力了。壹旦成為風氣了，它就真的是酸酸的了。它存在的意義僅僅表現為目前還算是表述風格上的少數派。
問：妳為什麽要用這種華美的形式來表達這部戲？
鄭：因為這是生活中最缺乏的，壹旦有了，就容易顯得很莊嚴，壹種普通的情感都容易顯得很莊嚴。當把所有形式給置換到歷史中後，它就會有榮華、有光榮在裏面，所以情感就容易做到極致，有很大的排場。生活中的悲傷是不容易具有排場的，壹旦具有很大的排場，悲傷就是美了。
問：妳怎麽看媒體對妳的評價，尤其是負面評價？
鄭：有些評論挺到位的。我從來不恐懼遭受別人的指責，只要我袒露給妳的是真誠的、明亮的！
問：妳的明亮的內涵是什麽？
鄭：是對於弱點不恐懼，沒有什麽雜念。比如，我這樣會不會讓人看出我的動機來。我覺得青春期是最容易做到明亮的，連他的虛榮都敢暴露給妳。
拿《大明宮詞》來說，它更像是壹場理念和思潮的較量。它沒有壹個特現實的利益追求作為人物行為的動機。這部戲裏，壹些通行意義上的反面人物都是遵循壹個內心的理念，他是在最充分地表現自己，依據自己的世界觀生活。就像張易之，妳不能僅用篡權來解釋他。
問：但張易之就是想當皇帝呀？
鄭：張易之想當皇帝是被逼的。他的壹個最簡單的邏輯是，我要當了皇帝別人就不敢殺我了。謀圖江山的野心他最缺乏了，他僅是壹個復仇者，這是壹種自我保護的直覺，不是簡單意義上的統治野心。
我認為歷史上重大事件都不好用壹個簡單的詞去判斷它的性質，例如某某是壹個野心家，沒有這麽簡單，人不可能這麽簡單。在這戲裏，武則天走到這壹步從某種意義上講是被環境逼迫的。壹開始她就想當壹個好皇後，她想發揮自己的智力，這是最本質的。每壹個人都有這種直覺。人在實施自己直覺的同時被環境誤解，進而被輿論錯下定義，於是，人又進壹步反擊，從而真正開始遠離自己的初衷。這是壹個互動的過程。
實際上這個戲目前遇到的最大爭議也在這點上。壹般持反面意見的人習慣於用道德上的判斷作為判別是非的標準。武則天，壹個篡權者，壹個野心家，妳怎麽能讓她有感情呢？妳怎麽能這麽演繹呢？其實這種觀點是不負責任的。
問：有人覺得《大明宮詞》是壹部勾心鬥角的戲，對嗎？
鄭：這不是壹個勾心鬥角的戲，這是壹個人在充分展示自我之後，遭遇自身性格的矛盾與困境的戲。這部戲皇權被賦予了更個人化與形而上的含義。對於武則天來講，皇權是壹個女性同男性傳統進行偉大搏鬥的裏程碑；對於張易之來講，皇權是壹個羞辱天下的武器。對皇權本身的定義壹定要質疑，之後，追求它的人才自然會有區別。
現在有壹種說法：妳不能這樣演繹歷史，歷史已經有定論了。這是特別不負責任的說法。這個定論是誰在定論？妳又沒和上帝通過電話，說當時我看見了，武則天從壹入宮當才人開始就已經對自己40年後的結局開始規劃了。
我不反對文以載道。目前，文以載道是最有效率的，壹定要堅持的。但問題是，是通過文藝樹立壹個道德標準還是樹立壹個性格標準。我覺得壹個可愛的社會是壹個信息量很大的社會，不是壹個哪怕是完美的單信息社會。我追求在性格上區分眾人，應該鼓勵性格的自由發展，但絕不是在樹立壹個人格榜樣。
姜蕾
北京晨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