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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灭论》南朝·梁 范缜

或问予云:“神灭,何以知其灭也?”答曰:“神即形也,形即神也。以致形存则神存,形则神灭也。”

问曰:“形者无知之称,神者有知之名,知与无知,即事有异,神之与形,理不容一,形神相即,非所闻也。”问曰:“形者神之质,神者形之用,是则形称其质,神言其用,形之与神,不得相异也。”

问曰:“神故非质,形故非用,不得为异,其义安在?”答曰:“名殊而体一也。”

问曰:“名既已殊,体何” ”答曰:“神之于质,犹利之于刃,形之于用,犹刃之于利,利之名非利也,刃之名非利也。然舍利无刃,舍刃无。利,未闻刃没而亡利存,岂容形而神在。”

问曰:“刃之与利,或如说,形之与神,其义不然。何以言之?木之质无知也,人之质有知也,人涉如木之质,而有异木之知,岂非木有其一,人有其二邪?”答曰:“异哉言乎!人若有如木之质以为形,又异木之知以为神,则可如来论也。今人之质,质有知也,木之质,质无知也,人之质非质地也,木之质非人质也,安在有如木之质而复有异木之知哉!”

问曰:“人之质故异稀疏者,修有知耳。人而无知,与木何异?”答曰:“人无知之质犹木无知之形。”

问曰:“死者之形骸,岂非无知之质邪?”答曰:“是无知之质也。”

问曰:“若然者,人果有如木之质,而有异木之知矣。”答曰:“死者有如木之质,而无异木之知;生者有异木之知,而无如木之质也。”

问曰:“死者之异,非生者之形骸邪?”答曰:“生形之”非死形,死形之非生形,区已革矣。安有生人之形骸,非有死人之死亡哉?”

问曰:“若生者之形骸非死者之死亡,死者之形骸,则应不由生者之形骸,不由生者之形骸,则此骸从何而至此邪?”答曰:“是生者之形骸,原来死者之形骸也。”

问曰:“生者之形骸虽成死者之分裂,岂不因生而死,则知死体犹生体也。”答曰:“如因荣木于是枯木,枯木之质,宁是荣木之体!”

问曰:“荣体等于枯体,枯体即是荣体;丝体等于缕体,缕体即是丝体,有何不同焉?”答曰:“若枯即是荣,荣即是枯,应荣时凋零,枯时坚固也。又荣木不宜变为枯木,以即荣枯,无所复变也。荣枯是一,何不先枯后荣?要先荣后枯,何也?丝缕之义,亦同此破。”

问曰:“生形之谢,便应豁然都尽,何故方受死形,绵历未已邪?”答曰:“生灭之体,震比故也。夫欻而生者必欻而灭,渐而生者必渐而灭。欻而生者,骤然是也;渐而生者,动植是也。有欻有渐,物之理也。”

问曰:“形即是神者,手等亦是神” ”答曰:“皆是神之分也。”

问曰:“若皆是神之分,神既能虑,手等亦应能虑也?”答曰: “手等亦应能有痛之痒知,而无是非之虑。”

问曰:“知之与虑,为一为异?”答曰:“知即是虑,浅则为知,深则为虑。”

问曰:“若尔,应有二虑。关心二,神有二虑?”答曰:“人体唯一,神何得二”

问曰:“若不得二,安有痛痒之知,复有非之虑?”答曰:“如手足虽异,总为一人;是非痛痒虽复有异,亦总为一神矣。”

问曰:“是非之虑,不关手足,当关何处?”答曰:“是非之虑,心器所主。”

问曰:“心器是五藏之主,非邪?”答曰:“是也。

问曰:“五藏何何殊,而心强调是非之虑乎?”答曰:“七窍亦复何殊,而司用不均。”

问曰:“虑思无方,何以知是心器所主?”答曰:“五藏各学司无能虑者,以知心为虑本。”

问曰:“何不寄于眼等分中?”答曰:“若虑可寄于眼分,眼何故不寄于耳分邪?”

问曰:“虑体无本,故可寄之于眼分;眼自有本,不假寄于佗分也。”答曰:“眼何故有本而虑无本;苟无本于我形,而可遍寄于异地,也可以张甲之情,寄王乙之躯,李丙之性,托赵丁之体。然乎哉?不然也。”

问曰:“圣人形犹凡人之形,而有凡圣之殊,故知形神异矣。”答曰:“否则。金之精者能昭,秽者不能昭,有能昭之精金,宁有不昭之秽质。又岂有圣人之神而寄凡人之器,亦无凡人之神而托圣人之体。 得八采、重瞳,勋、华之容;龙颜、马口、轩、皞之状,此形表之异也。比干之心,七窍列角;伯约之胆,其大若拳,此心器之殊也。是知圣人定分,每绝常区,非惟道圣革群生,乃亦形超万有。凡均体,所未敢安。”

问曰:“子云圣人之形必异于凡者,敢问阳货类仲尼,项籍似大舜,舜、项、孔、阳,智革形同,其故何邪?”答曰:“珉似非玉,鸡类凤非凤,物诚有之,人故宜尔。项、阳明宵实似,心器不均,虽貌无益。”

问曰:“凡圣之珠,形器不一,可也;圣人极,理无有二,而丘、旦殊相,汤、文异状,神不侔色,工艺益明矣。”答曰:“圣同于心器,形必同也,犹马殊毛而齐逸,玉异色而美。故晋棘、荆。和,等价连城,骅骝、騄骊,俱致千里。”

问曰:“形神不二,既闻之矣,形谢神灭,理固宜然,敢问《经》云:‘为之宗庙,以鬼飨之。’何谓也?”答曰:“圣人之教然也,故弭孝子之心,而厉偷薄之意,神而明之,此谓矣。”

问曰:“伯有被甲,彭生豕见,《坟》、《索》着其事,宁是设教极限?”答曰:“妖怪茫茫,或存或亡,强死者众,不皆为鬼,彭生、伯有,何独能然,乍为人豕,不齐、郑之公子也。”

问曰:“《易》称‘故知鬼神之情状,与天地相似而不违。’又曰:‘载鬼一车。’其义云何?”答曰:“有禽焉,有兽焉,飞走之别也;有人焉,有鬼焉,幽明之别也。人灭而为鬼,鬼灭而为人,则未之知也。”

问曰:“知此神灭,何用邪?”答曰:“浮屠害政,桑门蠹俗,风惊雾起,驰荡不休,吾哀其弊,思挽救其溺。夫竭财以赴僧,破产以趋佛,而不贴亲戚,不怜。贫乏者何以?良由厚我之情深,济物之意浅。以致圭撮涉于贫友,吝情动于色彩;千钟委于富僧,欢意畅于容发。岂不以僧何稌之期,友无遗秉之报,施阙于周急务,归德必于有己。又惑以茫茫之言,恐以阿鼻之苦,诱以虚诞之辞,欣以兜率之乐。故舍逢掖,袭横衣,废俎豆,列瓶钵,家家弃其亲爱,人人绝其嗣续。致使兵挫于行间,吏空于官府,兔子于芥游,货殚于泥木。故奸宄弗胜,颂声尚拥戴,惟此故,其流莫,其病无限已。若陶甄禀赋于自然,森罗均于独化,忽焉自有,尔恍而无,来也御,也不去追,乘夫天理,各安其性。小人甘其疆田,君子保其恬素,耕而食,食不可穷也,蚕而衣,衣不可尽也,下有余以奉其上,上无为待其下,可以全生,可以匡国,可以霸君,用此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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