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聖人韜光,賢人遁世。
其故何也?
含德之至,莫逾於道;親己之切,無重於身。
故道存而身安,道亡而身害。
處百齡之內,居壹世之中,倏忽比之白駒,寄遇謂之逆旅。
宜乎與大塊而盈虛,隨中和而任放,豈能戚戚勞於憂畏,汲汲役於人間!
齊謳趙女之娛,八珍九鼎之食,結駟連騎之榮,侈袂執圭之貴,樂既樂矣,憂亦隨之。
何倚伏之難量,亦慶吊之相及。
智者賢人,居之甚履薄冰;愚夫貪士,競之若泄尾閭。
玉之在山,以見珍而終破;蘭之生谷,雖無人而自芳。
故莊周垂釣於濠,伯成躬耕於野,或貨海東之藥草,或紡江南之落毛。
譬彼鴛雛,豈競鳶鴟之肉;猶斯雜縣,寧勞文仲之牲!
至於子常、寧喜之倫,蘇秦、衛鞅之匹,死之而不疑,甘之而不悔。
主父偃言:“生不五鼎食,死則五鼎烹。”
卒如其言,豈不痛哉!又楚子觀周,受折於孫滿;霍侯驂乘,禍起於負芒。
饕餮之徒,其流甚眾。
唐堯,四海之主,而有汾陽之心;子晉,天下之儲,而有洛濱之誌。
輕之若脫屣,視之若鴻毛,而況於他人乎?
是以至人達士,因以晦跡。
或懷厘而謁帝,或披褐而負薪,鼓楫清潭,棄機漢曲。
情不在於眾事,寄眾事以忘情者也。
有疑陶淵明詩篇篇有酒,吾觀其意不在酒,亦寄酒為跡者也。
其文章不群,辭彩精拔,跌宕昭彰,獨超眾類,抑揚爽朗,莫之與京。
橫素波而傍流,幹青雲而直上。
語時事則指而可想,論懷抱則曠而且真。
加以貞誌不休,安道苦節,不以躬耕為恥,不以無財為病。
自非大賢篤誌,與道汙隆,孰能如此乎?
余愛嗜其文,不能釋手,尚想其德,恨不同時。
故加搜校,粗為區目。
白璧微瑕,惟在《閑情》壹賦,揚雄所謂勸百而諷壹者,卒無諷諫,何足搖其筆端?
惜哉!亡是可也。
並粗點定其傳,編之於錄。
嘗謂有能觀淵明之文者,馳競之情遣,鄙吝之意祛,貪夫可以廉,懦夫可以立,豈止仁義可蹈,抑乃爵祿可辭,不必傍遊太華,遠求柱史,此亦有助於風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