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者不可避免地要談讀書,談完之後往往會有壹些爭論。魯迅在壹份問卷中,勸年輕人多讀外國書,“不讀或少讀中國書”。很多人罵他,也有人替魯迅辯護,說那只是壹種策略。魯迅先生曾經說過,中國人是最溫和的。如果妳想開窗,他們是絕對不會同意的。但妳說拆房子,他們就來妥協,同意割窗。既然如此,知道魯迅先生的說法,豈不是壹種“拆房子”的策略?但是我把魯迅全集看了壹遍又壹遍,越看越覺得魯迅是這樣想的,這根本不是策略。前段時間有人寫了壹篇文章,建議我們少讀壹些中國的歷史,多了解世界。當然,這招致了壹些批評。我接觸過很多歷史愛好者,對這個話題有幾句話要說。
總的來說,現在世界史冷門,大家感興趣的是國內歷史,尤其是古代歷史上皇帝和將軍的戰術。幾年前在壹家圖書公司的酒會上,我親耳聽到壹位作者斷言:“歷史寫作的核心是馬基雅維利!”事實上,很多熱衷於寫歷史戰術的人並不在權力系統,他們在生活中操縱政治的機會很少。大多是喝了三兩杯酒就指點江山的閑言碎語。大到《三國演義》中諸葛亮臨戰前派將領出幾招錦囊妙計,小到宮中後妃在路上放塊鵝卵石打掉敵人,都屬於二手權謀的關門幻想,誰信誰倒黴。魯迅的壹篇文章裏說,農婦想象皇後有多幸福。”這時,它已經不在床上打盹了。她醒了就叫:太監,拿個柿子來!”智延齋還談到了村民眼中的皇帝。“左手拿壹個金元寶,右手拿壹個銀元寶,馬上背壹袋人參,人參不離口。”我覺得有些歷史著作就像《柿子皇後》和《人參皇帝》的翻版。
我不想糾結這些戰術是否有效,但我覺得這些東西背後都有壹種心理,就是對權力的崇敬和迷戀。很多作者為皇帝高興,為太子擔憂,為他想象中的帝王之術贊嘆,都是這種心態的體現。就像二月河邊的雍正帝,作為壹部小說,當然很好,敘事技巧也不錯,但總是表現出對權力本身的推崇。絕對權力是醜陋的,這是現代文明的壹個核心概念,卻很少進入我們的歷史著作。在這幾年的古裝劇中,權力幾乎總是帶有迷人的色彩。就我所見,只有壹部電視劇把絕對權力描寫得黑暗孤獨如鬼,那就是《大明王朝1566》,但還不夠火。
談論回到學校。我覺得古代史當然是可讀的,也是應該讀的,但是這種閱讀需要合理的知識結構和正常的心理導向。就知識結構而言,如果沒有壹定的世界史知識背景,讀歷史很容易變得諂媚或懷舊。有人反對說,世界歷史畢竟太遙遠了,只有讀中國的歷史才能了解我們的過去。其實這不太對。如果我們站在壹個1840的中國紳士和壹個1840的英國知識分子面前,不考慮語言障礙,哪壹個和我們更有共同點?我想是那個英國人。我們和他都相信科技的力量,相信民主的優越性,相信壹夫壹妻制的天然合理性,相信世界是向前的而不是循環的。而1840的中國人,在觀念上會和我們有巨大的差距。那麽,誰能說塑造我們的歷史力量只發生在這片土地上呢?
王小波說,有人站在世界地圖前,手裏掂量著紅藍鉛筆勾勒出的世界革命戰略。我還聽壹個在政府部門工作的朋友說,她接待過很多民間軍迷,經常有壹個小夥子抖落太平洋的地圖:“我覺得我們的海軍應該這樣部署……”這就是她入戲太深。我沒見過這樣的軍迷,但我見過很多歷史迷爭論壹個皇帝有多英明。柯林伍德說,所有的歷史都是觀念的歷史。二十四史中,除《史記》外,其余均為官方修史,以統治者視角書寫,核心概念為“治亂”。在閱讀它們的時候,如果沒有現代人應該堅持的心理導向,很容易導致心理障礙,不由自主地把自己搬到養心堂或者軍部。都說讀史使人明智,但有時候我還是忍不住為這種讀書方式感到惋惜:如果他們不讀那麽多歷史書,可能就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