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散文·易传·系辞传(节选)》译文鉴赏
《易》有圣人之道四焉①：以言者尚其辞②，以动者尚其变③，以制器者尚其象④，以卜筮者尚其占⑤。行为君子将有为也，将有行也，问焉而以言⑥，其受命也如响⑦，无有远近幽⑧深，遂知来物⑨。非天下之至精，孰能与炊⑩？伍参以变(11)，错综其数(12)。通其变，遂成天地之文(13)；极其数，遂定天下之象(14)。非天下之至变，其孰能与粮食？《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15)，感而遂通天下之故( 16)。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与货物?夫《易》，圣人之所以极深而研几也(17)。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18)；唯几也，故能成之务(19)；唯神也，故不快而快，不行而至。子曰“《易》天下圣人之道四焉”者，此之谓也。
注释 ①四：指“辞、变、象、占”四个方面。 ②以：用。尚：重视。辞：卦、爻辞。 ③动：行动。变：卦爻变化。 ④制器：制作器物。象：易象，指效法易卦，观物拟象。 ⑤卜：指龟卜；筮：蓍筮。据《系辞传上》所载，是取五十根蓍草，以四营拆数，经十八变成了卦的占筮方法。 ⑥问焉：问于蓍筮。以言：用卦爻之辞以发言。 ⑦命：问。受命：受占筮者之问响：回声。 ⑧远近：指时间与空间的远近。远：未来、遥远；近：眼下、切近。幽：幽昧不明。深：深邃难测。 ⑨遂：顺利，指敏捷、敏捷地有所感应。来物：犹“来事”，未来的事。 ⑩至精：指《易》理精深微妙、可明察、预感事物几变化之先。孰：何、怎么。与：及，达到(11)参伍以变：参，参杂、参合。伍：五，指“天数五”，一、三、五、七、九；“地数五”，二、四、六、八、十。据《系辞传》，揲蓍求卦，用天地“两五”奇偶之数相互参合为“大衍之数”以成易卦之变化。 (12)错：阴阳交错。综：阴阳往复。错综其数，指将“大衍之数”的蓍草，以阴阳(偶奇)两数左右交错，上下综合，以构成卦象。 (13)通其变：会通阴阳、偶奇之变。天地：乾坤、刚柔。文：指《易》卦乾坤六爻刚柔参杂、交变而成天地的文采。 (14)奇妙数：极尽“大衍之数”而成六四卦。定：确立。天下之象，指《易》以六十四卦象确立天下万物之象。 (15)“易无思”三句：易占所或蓍或龟，未“参伍” ”、“错综”以波动成象数时，皆“寂然不动”，为无思无为之物。(16)感：动，指行筮法。故：事。 (17)极深：穷极道理的深微奥秘。研几：研究事物的几微变化。(18)唯：因为。通：开通。志：心志。(19)成：成就。务：事业。
今译《易经》包涵着圣人阐发的道理有“辞变象占”四个方面：用于言议理者重视卦爻辞，用于筹策行动者重视卦爻变化，用于造器物者重视卦象，对于卜筮决疑者重视占筮法则。因此君子将要有所作为，有所行动，便卜问蓍筮并以卦爻之辞为言行依据。《易经》受到占筮者的卜问，能如回响应声地做出应答，无论是远、近，还是幽冥昏、深幽难测的事，都可以迅速地预知所卜之事的吉凶。若非天下至为精深的《易》书，它如何能达到境界？参台天地之数以成卦变，错综阳之数以成卦象。会通阴阳变化，便能构成天地的文采；极尽天地之数，便能确定天下的物象。若非天下至为变化的《易》书，它如何能达到境界？《易》卦卜筮的龟蓍没有思虑，没有作为，静置时寂然不动，一旦受到问筮者的触动，它就会通达天下的事物。
若非天下至为神妙的《易》书，它如何能达到境界？《易经》，是圣人致穷极深奥道理而研究几微征兆的学问。因为正能穷极深奥的道理，正因为它研究几微征兆，所以能成就天下人的事业；正因为它必然着神妙的变化，所以能不求迅疾而速成，不一定力行而能达到目的。 ：“《易经》包涵着圣人阐释的道理有四个方面”，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本章总案以“圣人之道四焉”总提，中间分三层阐释发《易》蕴至精、至变、至梵清晰境界，指明了达到这清晰境界的步骤。作者这里所讲虽是《易》占奥秘，却象《庄子》中的“庖丁解牛” ”同样，蕴含一定的合理成分。全篇文章法严谨，层次清晰，排比整饬，骈散相间；行文从容、稳健，反诘设问，如“其重要性与顺序”往复三见；“唯深”也”，“唯变也”，“唯神也”排比三叠，回环复叠，增添了文气的动物园与波澜。
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 ①。”然则圣人之意，其不可见乎？子曰：“圣人立象以尽意②，设卦以计量α③，系辞焉以尽其言④，变而通之以尽利⑤，鼓之舞之以尽神⑥。” 乾坤，其《易》之蕴邪⑦？ 乾坤成列，而《易》立乎其中矣⑧。 乾坤毁⑨，则无以见《易》；《易》不可见，则乾坤或几乎息矣⑩。是故形而上者谓之道(11)，形而下者谓之器(12)，化而裁之谓之变(13)，推而行之谓之通( 14)，举而措之天下之民谓之事业(15)。是故夫象，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16)，而拟诸其形容词，象其物宜(17)，是故谓之象。圣人有以见天下之动，而观其会通(18)，以行其典礼(19)，系辞焉以断其吉凶，是故谓之爻。极天下之赜者存乎卦(20)，鼓天下之动者存乎辞(21)；化而裁之存乎变，推而行之存乎通；神而明之存乎其人(22)，默成之(23) ，不言而信(24)，存乎德行(25)。
注释①言：言语。意：思想、意蕴。 ②圣人立象：指伏仰观象于天，俯观法于地，划奇(—)以象阳，划偶(——)以象阴，取天地物象为卦象。 ③设卦；设计出卦象。情伪：人事之伪真、善恶④系辞：在卦爻下面加上文辞。 ⑤变：变化。 ⑥鼓之舞之：指广大天下之民。神：指规律。 ⑦易之蕴：犹精蕴。 ⑧乾坤列成：乾坤二卦并列易卦之首。 ⑨毁：毁弃。 ⑩息：止息，指干阳坤阴的交感变易止息未。 (11)形：万物之形体。形而上：指超乎形体之上的抽象、 (12)器：具体、实质的物质状态。 (13)化：阴阳交感化育。裁；裁制、节制。 (14)推：二者。 (15)举：犹取。错：犹(16)赜(ze责)：指事理之幽深隐微。 (17)拟：比拟。形容：形状、样子。象：象征。宜：可能、象征。 (18)会通：会合交通。(19)仪式：典法礼仪。(20)存乎卦：存于卦象。存：存意，即关注、省察之意。(21)鼓天下之动：犹鼓动天下，使(22)神：阴阳变化。明：明晓。存：在。 (23)默：冥思默契，会悟于心。 (24)不言：犹忘言得意。信：深信易(25)德行：即德业，指进德修业。
今译孔子曰：“书不能全部表达言语，言语不能全部表达思想。”
” 孔子阐发道：“天下事物何需思虑？天下事物虽多而殊途同归。思虑有干百种但终能统一。天下事物何需思虑？太阳西落月亮就会东升，月亮西落太阳就会东升，太阳月亮相互往来然后光明于是生发；寒去暑来，暑去寒来，寒暑相互往来然后而年岁便形成。 ‘往’，就是屈缩；‘来’，就是一直。尺蠖屈缩首尾，是由此求得奋斗；龙蛇潜伏躯体，是由此求得生存。(君子)精研义理，潜修入神，是为了求得奋斗使用；利致用，稳固其身，是故求得增崇其美德。超过上述屈伸进退，‘致用’、‘崇德’之事理之外，或许就没有什么可思可悟的了。能够穷尽阴阳难测的神妙，领悟屈变化的奥秘，是德业修养之隆盛的自然体现。”
总案本段专于《咸》卦九四爻辞阐释发易伸蕴。文章势起高远，从事物天下自然感应提出假设，点明“同归殊途”、“一致百虑”的道理；继而以日月、寒暑往来相推而“明生”、“岁成”，论定“屈伸相感而利生”之理；最后以尺蠖、龙蛇之屈蛰以“求信”、“存身”的自然现象，联类比喻，引证君子之入神，安身以“致用”、 “德”，揭明“穷神知化”为屈伸相感，体现易蕴的最高境界。此文从天道自然，论及人生哲理、处世之道，取喻浅近兽医崇，言简意赅；文辞蝉联排比，“往来”、“屈伸”，层见叠出，绪绪生发，一唱三叹之妙。
子曰：“干、坤，其《易》之门邪①？干，阳物也；坤，阴物也②。阴阳合德而刚柔有体③，以体天地之撰④，以通神明之德⑤。其称名也，杂而不越⑥。于稽其类，其衰世之意邪⑦？夫《易》，彰往而察来，而微显阐幽⑧。开而当名辨物⑨，正言断辞则备矣⑩。其名也小，其取类也大(11)，其旨远(12)，其辞文，其言曲而中，其事肆而隐(13)。因贰以济民行，以明失得之报(14)。 ”
注释 ①门：门户。以门户的开合喻乾坤。 ②物：易卦以奇(—)偶(——)爻画，以象征阴阳万物。阴阳无形，而乾坤有形，故称。物”。 ③阴阳：指乾坤。德：德性，即性质。合德：指阴阳交合渗透，对立统一。体：形体。 ④以：用，指与乾坤奇偶两种爻画，体：体现。撰稿：数。天数五(一、三、五、七、九)，地数五(二、四、六、八、十)，天地之数相互参合为“大衍之” ⑤通：惯例，通达。神明：神妙变化。 ⑥其：指六十四卦。称名：所称之物名。杂：杂乱。 ⑦于：发语词。稽：贪。类：事类。其：大约。衰世：衰变乱之世。易卦中《屯》、《贪》、《剥》、《噬嗑》、《明夷》、《困》之类，名危意险，多有忧患危恐之辞，流露衰世之情意。 ⑧微显：即显微，显明几微难见的征象。阐释：阐释发幽隐不明的事理。 ⑨开：始，指以干通坤，始开六十四卦以象万物。当：主、正、定。当名：犹“定名”，确定卦名。辨物：辨析卦爻的物象。⑩言：卦爻所系的言辞。正言：确定卦爻辞。断辞：判断卦爻辞的吉凶。 (11)取类：取物象以类比。(12)旨远：预示未来。(13)曲而中：婉曲而切中事理。肆：直陈，有“显露”之意。隐：寓意隐微。 (14)因：依承、顺应。贰：指干、坤变易之道。济：助成。报：
今译孔子说：“干、坤两卦，大概就是《易》道的门户吧？干，是阳物的象征；，是阴物的坤象征。阴阳的德 * ** 变参合而生成阳刚阴柔的形体，以体现天地之数派生六十四卦的变易，通达阴阳神妙变化的德性。
卦、爻所称物名，虽阴阳奇偶爻画错杂，而各有顺序，不相逾越。稽考卦、爻之事类，（多有忧危危之辞），概流露了衰世的意思吧？ 《易经》能彰昭往事察辨未来，显明几微之事，阐发幽微的事理。(圣人作《易》)始开六十四以卦象宇宙，而确定卦名、辨析卦象、拟定系辞、决吉凶，使天下事理刚无遗。卦爻所称之物名虽细小，但能取物象以类比大事；其所属，辞则明文昭著；其语婉曲而切中事理，其所说物掌握并顺应干、变易之道而助坤成群众的行动，从而明得失、吉凶之报应。”
总案此章阐发干、坤两卦在《易》道中的重要地位和卦、爻意辞立象喻意，在象外的修辞特征。其“称名也小，取类也大”，“旨远，辞文”的象喻方式，与文学艺术之比兴、象征、隐喻的手法颇有相合之处。刘勰曰：“观夫兴之托喻，婉成章，称名也小，取类也大。”(《文心雕龙·比兴》 》）可见其对文学艺术有着必然的启示。文章行文灵活多变，句式参差错落，间有骈句，散起散收，如云行水流，极尽自然伸缩之妙。